字耕農

還記得我剛到海鮮店打工的時候，有一位矮矮胖胖的女人帶我認識環境和介紹餐廳的規矩。這個女人就是我們的領班，一個撤旦和魔鬼的化身。

領班叫做林小芬，其實不是很胖，但因個子矮小所以就顯得身材臃腫。她有一頭的鬈髮，細長的眼睛和一張血紅的大嘴。而最令人讚嘆的，是她那張塗粉如塗壁的臉。

「陸小芬，點菜啊！」廚師在叫著。「來呀啦！大聲小聲是在哭爸哭腰噢！」領班不甘示弱的予以還擊。「誰叫你耳朵被豬屎啫著了，整天在那咿咿喔喔。」「陸小芬」是廚師對領班的挖苦話，常藉此來嘲笑她，而領班也不是弱女子，當場「烏龜王八羔子變態瘋子……」給罵了回去。這種尖酸刻薄、泯滅人性的舌戰每天都要發生好幾次。舌戰完畢後總會適時的出現領班的口頭禪「乎你打敗了！」，以顯示其身份高尚不與他們同流合污。

每當領班和老闆娘兩人在一起的時候，領班就會跟老闆娘說某某員工的壞話——甲員工偷藏小費、乙員工的老公有外遇、丙員工和某廚師拍拖、丁員工上廁所不沖水……但在我們面前，她永遠是最好的領班。她常跟我們說，每當老闆娘要扣我們薪水時，都是她辛辛苦苦，費盡唇舌後才使老闆娘改變主意；儘管老闆娘是如此的討厭，如此的刻薄員工，但她一直是站在我們這邊的。領班的長處，也就是令我們全體員工所嘆為觀止的，是她那純真善良的個性——她從在面前說某人的壞話，只有在背後才偷偷告訴我們。語畢總不忘加上一句：「我這樣說並不是要批評他，我都是為他好，才這樣說他。」聽了之後，無不令在場的人感動不已，甚至痛哭流涕。在他的面前，領班也不會直接批評他，她總會在適時適地以技巧的，婉轉的方式告訴他，如指桑罵槐、殺雞儆猴……等方式。

領班是著名的廣播公司，也就是人未到，聲先到的廣播電台。對於她，我們都是敬而遠之。只有我們店裡的歐里桑——一個六十幾歲的退伍軍人——和她較『親密』，常常在冷台﹝做生魚片、沙拉的地方﹞旁邊眉來眼去：下班後也常一起『回家』。兩人彼此互相忻慕，如膠似漆，但表面上仍然規規矩矩，大家心照不宣。誠為現代男女偷情之典範。

領班是我們店裡三大女強人之一，十幾歲就結婚了，二十八歲因老公外遇而離婚。到現在要五十歲了，在這幾十年的時間裡，她曾做過護士、推鎖員、小販、搬運工、洗碗歐巴桑、也賣過電腦、檳榔、假藥……她靠著一個女子的韌性，獨自撫養自己的兒子女兒，而她在社會上所受到的不平與辛酸，也藉著對別人的攻訐得到抒解。所以在她那尖酸刻薄話語的背後，藏著一顆變態復仇的心。以致於每常烈酒下肚後，她都會發瘋似的大哭大喊，邊哭邊對我們訴說她的辛酸與無奈，以及她被拋棄後是如何如何的不甘心，此時我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。我們只有為她感到可憐，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，是這變態的社會造成她變態的人格。

附註：在我寫完這篇文章後兩個禮拜，我回到海鮮店拿我的東西，聽說領班已經過世了，是得到腦膜炎死的，死的時候家裡沒有其他人，是後來鄰居發現的……我聽了之後想起了她以前的種種，心中不免感慨，人說好人不長命，想不到她……唉！算了，或許我們應該為高興吧！畢竟她再也不會被欺負咒罵了。就讓我們為她默哀，為這社會默哀吧！
【刊於83年12月台中樹德工專 樹德人刊物】